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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日夜晚的空氣，悶得好似風都吹不開，只有房裡的冷氣隱隱地壓低了些溫度。
好安靜的夜晚。
只有我一個人。
沒有開電視、沒開音樂。只有手機陸續響起的簡訊聲，把我從像似回憶倒轉的電影畫面中喚回現實。許多早已遺忘的情節，卻在此時如同拍立得顯影，一張一張浮現出來。
怎麼會是一部這麼長的電影? 怎麼有那麼多回憶不完的情節?
也許是因為我們一起相伴走了如此迢遙的路途，十五年。
記得第一次見到你，那是1994年的7月。當時的你才一個多月大。剛來到我們家，雖然你的體型只有我兩個手掌般大小，但你卻是又蹦又跳的，搞得我都不知道要怎麼應付你才好。
然而，只過了兩三天，柔小的你可能因為水土不服，開始顯出病懨懨的模樣，從不曾養過狗狗的我，嚇得不知所措，於是只好把你抱上我的床，夜以繼日地照顧你、餵你喝牛奶、輕拍著你、輕撫著你毛茸茸的頭、眼睛直直盯著你看，視線一刻都不敢離開你。漸漸地，你恢復了健康，而我也莫名其妙地愛上你這個小可愛! 我叫你小乖!!
叫你小乖，是因為你就像個黏牙的小蜜糖，不管我走到哪你就要跟到哪，我躺在客廳看電視你就咿咿啊啊地叫，硬要我抱你上沙發一起窩著。我回到房間關上門，你就用你的小爪子拼命地抓門，深怕我把你關在門外不管。我吃東西你也搶著要吃，我上廁所你也死要跟進來，黏著我不放。
可能我太寵你了，於是你跟我一樣的任性又愛生氣。只要我打了你，你就會賭氣地一兩天不肯跟我說話，不管我怎麼叫你，你死都不回頭。而你每次偷偷在我房間尿尿，我也會跟你來個冷戰好幾天。記得有一次一群朋友來家裡玩，你感覺到我冷落了你，你就在一邊亂鬧亂叫，於是我在大家面前大罵你，沒想到，你居然生平第一次靠著自己的力量，跳上了我的床，然後卻在我的床上灑了一大泡尿!!! 很明顯，你是故意要惹我生氣!!! 氣得我把你痛打了一頓。
雖然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，但是我永遠都記得當時真是又氣又好笑。我知道你只想要得到我的關愛。我很愛你啊，小乖。
還記得大學時候我偷抽菸，很怕被爸媽發現，每次抽完菸都小心翼翼地把菸藏在房間裡。某一天，也不知道你哪來的突發奇想，心血來潮地把我的菸盒從房間不知哪裡挖了出來，然後叼著菸盒輕快地跑到媽媽房間，就像個忠心的告密者獻寶。當時正在房裡講電話的媽媽，氣得馬上掛掉電話衝進我房裡把我狠狠毒打一頓! 你這個小惡魔!! 當然不用多說，我又跟你冷戰了好幾天。
大學畢業進入滾石工作，是我這朵小花第一次從溫室裡走出去，第一次面對現實人生的殘酷。白天工作常被老闆罵到眼眶都是淚、卻不敢哭，一路忍著到晚上回家。十一點多、十二點才一進家門就看見媽媽，溫柔地問我吃飯了沒，不想要媽媽擔心我，只好又忍著眼淚吃了媽媽留給我的晚餐。回到房裡，確定爸媽都睡了，只剩下你在我的房間裡，張著深情的大眼睛望著我，輕輕緩緩搖著尾巴，似乎在等我跟你訴苦，我一把抱起你來，痛聲大哭，好多個夜晚，我都是抱著你哭到睡著的。
小乖，你真是我的人生中，除了家人之外，我愛的最深、最久的一個，任誰都已經無法取代你。
我愛你，所以常常帶著你到中正紀念堂玩，膽小的你卻像個俗辣趴在地上不敢動。嬌貴的你常常生病，於是我半夜抱著你開車到處找醫院。你走丟的那次，我像瘋了似地到處找你、每根電線杆上貼滿尋狗啟事、眼睛還哭得像青蛙一樣地去上班。找到你之後，我狠狠地痛打你一頓。之後，只要你的前腳敢踏出大門一步，我就打到你唉唉叫，因為我無法忍受再次失去你的痛苦。
你六七歲的時候，我一個人搬到樓上住，於是我們不再住一起。但是為了彌補你，我時常在周末下午把你帶上樓，在我的小套房裡，一起吹冷氣、一起看電視、一起睡午覺，一起洗澡、一起玩。
我也知道一天到晚都待在家的你很無聊，所以我常開車載著你，在路上兜風。把車窗搖下，讓你站在我的大腿上，我右手轉動著方向盤，左手抱著你讓你趴在車窗上，風吹著你毛茸茸的臉，而你開心地看著車窗外快速移動的景象，伸長著舌頭開心地喘著氣。我依舊記得那些個下午的美麗陽光，以及美麗的你。
漸漸地你老了。身體衰弱了。
似乎就在一轉眼之間、就在我一個沒注意到的時候，忽然間你已經沒有力氣跟我玩了。當我發現時，已是我看到你用了你僅剩的一丁點體力，慢慢走到門口迎接我。接著過不久，當我回到家，你只是趴在床裡睡，因為你已經聽不見我開門鑰匙所發出的撞擊聲，而你也分不出那是我的腳步聲。
2009年7月14日的下午。我永遠都會要自己記得的一個時刻。我的心被撕裂了，我哭著、卻不知可以跑到哪裡，我想要再一次、只要一次、一次就好，可以抱著你，跟你說: 小乖我最愛你了… 我最愛你了…
小乖，我永遠不會忘記你。但是，我卻不知道要如何確定你也會這般記得我。而，我又如何能去證明，我曾經擁有你，而你也曾經那般愛過我?
我們的故事，就是我跟你這輩子的故事了。還有甚麼比這故事更重要、更理直氣壯?
小乖，答應我。今生對我們而言，將只是個段落，而不是個完結，好嗎? 我跟你未來一定還要再相遇，好嗎?
想起你那又細又白的長毛，扎得我鼻子好癢。想起你每次見到我，又跳又叫、用爪子抓得我的小腿好痛。你撒嬌的模樣、你鬧脾氣的模樣，還有你睡在我手臂上那安穩又滿足的面容。
還有當我看到你第一眼的那個驚嘆號!!
而我，居然沒有機會跟你好好說一聲，再見。這是我現在對你最深的缺憾。
你是我生命中最美麗也最燦爛的記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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